1943年英国皇家空军轰炸鲁尔大坝的“惩戒行动”

万磁王

　　12月12日，沃利斯再次进行试验，这次他加厚了炸弹的外壳，并且让飞行员绕开了海岸防空炮的阵地。炸弹丢下去之后，在海面上优美地弹跳了好几次，然后才沉入海中。观察员在岸上拍下来的照片有力地证明了这种炸弹是一种成功的设计，沃利斯可以成功地说服军需部的审理委员会成员参观他的下一次试验，这次试验将决定沃利斯是否得到许可来制造实际尺寸的炸弹，以及是否能够得到专门改装以用来投放这种炸弹的“兰开斯特”轰炸机。事实上前来观摩试验的委员们对这种新型炸弹都印象深刻，甚至当一枚炸弹投错了方向、蹦蹦跳跳地朝站在岸上的委员们飞过来之后（一场虚惊，炸弹里面没有装药），代表们仍没有改变主意。委员会向丘吉尔提交了一份详细报告，后者对沃利斯的炸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

在一次试验中，“弹跳炸弹”飞错了方向，朝着站在岸上的军需部审理委员会成员一蹦一跳地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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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利斯教授在给丘吉尔的报告里写道：
　　“……我们知道，生产一吨钢铁大约需要150吨水。我们也知道战争时期鲁尔河流域的水资源是非常宝贵的。那些水储存在几座水库里，其中默内河谷和佐尔佩河谷的两座是规模最大的。所以我们决定炸毁这些大坝。我们已经得知使用常规炸弹是无法摧毁这些大坝的；它们由系有浮筒的钢制防鱼雷网保护，所以也无法实施鱼雷攻击，无论那些鱼雷有多么大。
　　“我们在一些只有一米高的小水坝上进行了无数次试验，最后发现默内河谷大坝只能用深水爆破的方式来炸毁，爆炸点要贴近坝体，靠近大坝的基座部位。因此我们必须开发出一种炸弹，它不仅能够从防鱼雷网上面跃过去，而且还得能够从罩在大坝上面的钢网底下钻过去。最后，它要正好碰到大坝的“自由边缘”，也就是说位于水面之上的那一部分坝体。
　　“试验结果表明，一枚装药量为3500公斤的高爆炸弹，在水面以下大约30英尺的深度爆炸时，可以破坏掉大坝的石砌结构。一开始，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们在一米高的水坝上进行了许多、许多次的试验，后来幸运地在威尔士山区发现了一座尺寸大约为默内大坝五分之一的水坝（注：埃兰河谷水库大坝）。我们从水利部门那里得到许可，可以将这座大坝炸毁以供搜集试验数据。试验的结果非常成功，我们决定把这项研究推进下去，并且对默内和佐尔佩大坝发动类似的袭击。这将给我们带来许多战略上的收益：第一，我们可以破坏掉鲁尔工业区的水源来源，使其生产和生活在一定的时间里陷于停滞；第二，我们可以在鲁尔河谷地区造成洪水；第三，如果我们对埃德尔大坝也采取这种袭击，炸掉大坝本身和通往威悉河的泵站，那么可以降低德国中部运河网的水位，破坏掉德国的内陆航运网。
　　“……正如前面告诉过您的那样，我们进行了一系列试验，发现如果让炸弹以与前进方向相反的角度旋转的话，它会在水面上弹跳，然后碰上大坝顶端，沉入水中。在大约三十英尺的深度上，水的压力会触发炸弹上的一个水压引信，从而引爆炸弹。
　　“您知道，试验的结果极其令人满意。我们相信这是结束战争的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我们认为在河谷下游的村镇中，不会有人在防空洞里被淹死。我们猜测那些防空洞是建在远离河道的地方的，这样当我们把大坝炸毁以后，洪水不会将其淹没。
　　“目前的一个主要困难在于炸弹的制造。我们在英格兰只能弄到很少的钢铁，有关部门告诉我，我们需要排队等两年时间，才能够分配到制作足够炸弹所需的钢铁。
　　“我们在国家物理实验室的威廉-弗洛德船型实验站进行过一系列试验，证明球形的炸弹弹跳效果最好，距离最远，但是我没有足够的钢铁来制作一枚球形炸弹，所以只好将它设计为圆柱体的形状，它们飞得没那么远，而且如果飞机投下炸弹时稍微摇晃一点儿的话，它们的弹跳轨迹就会变成斜线。
　　“当我们最终决定炸弹的尺寸时，发现全英国只有一种合适的飞机能够搭载这种炸弹飞到默内河谷或埃德尔河谷那么远的地方，那就是巨大的、带有四台引擎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它刚刚投入使用。不幸的是兰开斯特飞机的炸弹舱尺寸也不够大，我们不得不把舱门拆掉……代之以两个支架，把炸弹悬挂在支架之间。炸弹的直径是1.5米，长2.5米。挂弹架上装有可以旋转的滚珠轴承，这样我们在丢下炸弹时可以给它一个初始的推力，让它开始反向旋转。驱动这个轴承的水压装置是我们从一艘英国潜艇的操舵系统里拆下来的，这是我们不用自行开发的少数专门设备之一。
　　“……另一方面，根据那些水库的蓄水进度，我们必须在六个星期之内把剩下的全部工作都做完，为此必须日夜加班。与此同时盖伊·吉布森空军中校将完成第617中队的组建工作，以执行这项任务……”

盖伊·吉布森中校（1918-1944）

　　1918年出生于印度西姆拉的盖伊·彭罗斯·吉布森是皇家空军前途最为光明的青年军官之一，他在1936年加入空军，二战爆发时是第83轰炸机中队的一名飞行员，在1940年由于轰炸法国洛里昂的德国潜艇基地而获得了优秀飞行十字章。接下来他又转行驾驶布里斯托尔“英俊战士”夜间战斗机，在1941年击落了11架德国飞机，获得了优异服务十字勋章。1942年春天吉布森晋升为中校，并调至第106轰炸机中队，驾驶阿弗罗“曼彻斯特”和“兰开斯特”轰炸机。1943年3月，空军委任他组建一个新的轰炸机中队，用来执行一次特别的任务。
　　吉布森只花了两天时间。他从各个轰炸机中队那里搜罗来了足够的人手——一共只有二十一个机组，在这些人中没人年龄超过23岁。吉布森又花了几天工夫把这个中队的飞行班子、地勤人员、维修设备、交通工具和飞机安顿好。他的基地是位于英格兰东部林肯郡的斯堪普顿机场（Scampton aerodrome），中队的编号是617，其上级单位是驻扎在林肯郡的皇家空军第5空军大队。
　　在对全中队人员的第一次演讲中，吉布森对飞行员们透露说他们所从事的秘密任务将提前结束战争。当然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的目标，他向大家承认，只知道这个目标位于德国境内，可供训练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他下令所有的人员，从军官到清洁工，都要三缄其口，注意保密。
　　在617中队的“兰开斯特”飞机开始进行低空飞行训练的时候，吉布森见到了沃利斯教授。沃利斯向他展示了此前几次投放“弹跳炸弹”和对水坝进行爆炸试验的影片，对他解释说空袭行动必须在低空进行，轰炸机必须精确地在18米的高度上投放炸弹。对于吉布森来说，现在他要面临的问题很清楚：他们要投放一种从未进行过实战的新型炸弹，它接触到水面之后的运动方式是不可预料的，以每小时335公里的速度，18米的高度，在夜间，去“精确地轰炸”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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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布森和沃利斯一致认为，为了尽量提高轰炸的精度，空袭应当尽可能在满月的情况下进行，以便利用月光的照明。但是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很难在英格兰找到足够的满月之夜来进行训练，所以617中队的“兰开斯特”将所有的舷窗都涂成了深蓝色，这样可以在白天模拟夜间飞行的情况。如何使炸弹弹跳轨迹对准目标的问题用一个很简单的小工具解决了：沃利斯亲自动手做了一个木制曲尺，其两头各有一根细细的金属棒，中央部位有一个观察孔。投弹瞄准员用这个仪器对准默内大坝的两座石塔，然后从观察孔中窥探过去，当塔与金属棒重合时，就到了投弹的时刻。

用于判断投弹距离的木制仪器，这实际上是1955年拍摄的电影《毁坝者》中的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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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空军部让人用木头和胶合板在莱斯特郡的埃布鲁克水库大坝上修建了两座塔，来模拟默内河谷大坝和埃德尔大坝的外观。经过几次试验，投弹手们找到了感觉，知道了如何在合适的时刻投下炸弹。用于低空飞行训练的场所则包括科切斯特郡的艾伯顿水库大坝、德比郡的德温特水库大坝和多赛特军的切西尔海滩。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整整六个星期的时间里，“兰开斯特”那功率强大的罗尔斯·罗伊斯“默林”引擎发出的轰鸣声在英格兰的荒野、山谷和湖泊间回荡不已。

617中队的一架“兰开斯特”在莱斯特郡的埃布鲁克水库进行投弹练习。大坝上的高塔是为了模拟默内大坝和埃德尔大坝的外观而临时搭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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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对于617中队的飞行员们来说，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如何能够精确地在18米的高度上投下炸弹。当时大多数飞机所搭载的气压高度计在50米的高度下都会停止工作，而海军新开发出来的无线电高度计只能在开阔的海面上使用，山谷和大坝会造成回波，干扰仪器的工作。在617中队的训练中，有好几架“兰开斯特”都擦到了水面。
　　这个问题最终也用一个简单的方法解决了：在机身底下装上了两盏小探照灯，机鼻下方一台，机身后部一台。两盏探照灯是倾斜安装的，它们发出的两道灯光构成了一个夹角。在夜间飞行时，可以看到漆黑的湖面上反射出两个光圈，飞机的高度越低，光圈之间的距离越近。当两个光圈最终相互重合、形成一个8字图案时，就说明飞机已经降到了18米的高度上。

617中队的“兰开斯特”，机腹的两个光源即为测量飞行高度的探照灯。其原理如下图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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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弗罗飞机公司对617中队使用的21架“兰开斯特”Mk B-III型飞机进行了改装，将炸弹舱位置的机身向内收缩，以便将炸弹直接外挂在机腹下面。原来用于驱动机腹炮塔的一套液压动力设备用来带动炸弹挂架上的旋转圆盘。为了减轻重量，还拆去了机背上的一座炮塔，这个炮塔的射手改为前炮塔操作员，这样原本身兼前部炮塔射手的投弹瞄准员可以专心判读地图、瞄准目标。

阿弗罗“兰开斯特”轰炸机，右侧最下面为参与炸坝行动的B-III改型，右二为携带“高脚柜”炸弹的B-I改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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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试验用的第一枚“弹跳炸弹”是在4月13日移交给第617中队的，总重10000磅（4.54吨），长2.5米，直径1.5米。沃利斯劝说吉布森和他一道在地面上观看投弹的效果。试验地点选在了肯特郡北部的里卡弗海滩，这里在战前曾是英国著名的夏季避暑胜地。投弹时间悬在了海平面高潮时刻。
　　4月15日清晨，第一枚“弹跳炸弹”从经过改装的“兰开斯特”飞机上投了下去。但是投放的高度不对，太高了，炸弹弹跳了几次之后，其铸钢外壳就被震得裂开了，里面的炸药箱呀引信呀什么的七零八落地在海面上接着弹了几下，就沉到了海里。在岸上用望远镜观望的沃利斯和吉布森面面相觑。现在离行动日期只剩下三个星期了，如果第二枚炸弹——它在六天之后才能做好——试验也不成功，那么这次轰炸行动就得推迟一年，或者永久性地推迟下去。

一枚保存至今的“修理店”弹跳炸弹实物，在英国剑桥郡的杜克斯福德帝国战争博物馆展出。二战结束后，英国空军销毁了库存的弹跳炸弹，但是战后在肯特郡的里卡弗水库陆续捞出了12枚内填混凝土、用于训练的炸弹，在各博物馆里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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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9日，由维克斯兵工厂制作的第二枚炸弹也交付给617中队，并在当天进行了投弹试验。这枚炸弹里面装填了真正的炸药和水压引信，是一次实弹效果试验。英国军方给这种炸弹取了一个代号，叫“修理店”（Upkeep Store），其官方名称则是维克斯464型炸弹（Vickers Type 464）。它里面填充的炸药叫做“托佩克斯”，是1942年由皇家火药工厂开发的，原本用在鱼雷的战斗部位，成分包括42%的黑索金、40%的TNT和18%的铝粉。“托佩克斯”的爆炸威力十分强大，是TNT炸药的1.5倍，水下爆炸的威力更是倍增。在这一次试验中，飞行员成功地在18米的高度上投下了炸弹，只见它在肯特郡的海面上弹跳了好几百米，然后触到近岸的一个天然石堤，沉了下去，接着炸起冲天的水柱。

即将起飞进行最后一次实弹试验的“兰开斯特”

1943年4月29日的最后一次实弹试验，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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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弗罗公司改装过的“兰开斯特”陆续已经交齐，现在617中队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还没有获得足够的炸弹。几个星期以来，皇家空军几乎每天都向鲁尔河谷地区派出侦察机。根据拍回来的照片显示，德国人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来加强那几座大坝的防空能力，与此同时作为皇家空军既定轰炸目标的那几座水库的水位还在持续而稳定地上涨。现在默内水库的水位离坝顶还有3米高，要想成功地把这座大坝炸毁，就必须在这个高度缩短为一米之前发动袭击。
　　空军的分析专家根据照片判断，默内河谷水库和埃德尔水库的水位都将在5月13日到19日之间达到最大值，与此同时在那一周里有满月的月相，所以这周将是轰炸水坝的最佳日期。5月13日，一队驶入斯堪普顿机场的卡车运来了吉布森和沃利斯望眼欲穿的那些炸弹。吉布森中校获知了具体的轰炸目标，开始和领航员们在地图上设计一条航线，既能避开荷兰南部沿海和鲁尔区火力强大的高炮防空网，又能绕开那些德国空军的雷达站和夜间战斗机基地。
　　根据航空侦察照片的细节，617中队的木匠制作了默内、埃德尔和佐尔佩三座水库的模型，在起飞之前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飞行员和领航员一遍又一遍地研究这些模型，熟记目标周围的地形特点。空袭的路线也在这些模型上标了出来：机群将从东北方向接近默内水库，在湖面上盘旋一周以确定方位，然后吉布森中校的机组将率先把高度降到18米，投下第一枚炸弹，其他的轰炸机此时在水库上空继续盘旋，等待轮到自己投弹。一旦观察到大坝出现裂缝、开始溃决，其他的飞机便取消轰炸行动，带着剩下的炸弹飞向下一个目标。

5月16日清晨英国侦察机最后一次拍摄的默内河谷大坝照片，水库水位已经达到最大值

617中队根据照片制作的模型，标有数字2的位置是防雷网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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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6日清晨，斯堪普顿机场的地勤人员开始往“兰开斯特”飞机上加挂炸弹。中队的19架飞机分为三组：吉布森带领9架飞机和最熟练的飞行员，先轰炸默内河谷大坝，然后轰炸埃德尔大坝；5架飞机编为第二组，轰炸佐尔佩河谷大坝。剩下的5架飞机作为预备队，在前两组编队起飞两个小时后离开基地，在前两个编队没能炸毁既定目标的情况下实行补充打击；如果那三座大坝被炸毁，则转而轰炸鲁尔地区的施魏姆（Schwelm）、埃内佩（Ennepe）和迪默尔（Diemel）这三座较小的水坝。除此之外还有两架飞机由于机组人员生病而不能起飞。
　　617中队的飞行员对空袭的目标闭口不谈，斯堪普顿基地小道消息四处纷飞，流传得最广的说法是，该中队即将执行一次秘密任务，轰炸停泊在挪威北部的“提尔皮茨”号战列舰，预定安排在17日的这次飞行任务是空袭的预演练习。
　　5月16日中午，一架“蚊”式飞机带着最新的侦察照片降落在斯堪普顿机场。那里的防空火力还是没有得到加强，水面位置离坝顶已经接近一米了。当天下午，整个斯堪普顿基地实行完全封闭，禁止一切人员出入，也不许往外寄信或打电话。对于617中队的成员来说，这是一个信号，说明“那件事”在这天晚上就要发生了。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吉布森和他的机组成员在他们的那架“兰开斯特”下面合影留念。用过晚餐、做过祷告后，开始登上各自的飞机。
　　5月16日晚上21时28分，轰炸佐尔佩水库的五架“兰开斯特”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起飞。10分钟后，吉布森带着轰炸默内和埃德尔水库的机群也离开了斯堪普顿机场。机身在起飞时显得很沉重，因为它们每架飞机都装有10吨以上的载荷，除了四吨半重的炸弹之外，每架“兰开斯特”都被灌上了5000公升高辛烷汽油。为了减轻重量、节省燃油，飞机上只带了少量的自卫弹药，而且全是曳光弹，是用来恐吓大坝周围的德国炮兵的。飞行员们已经进行了两千多次投弹训练，对投弹的高度、速度和时间已经是熟记于胸。

吉布森机组出发前合影

已经挂上炸弹的“兰开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