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29设计师——亚历山大·维勒维奇访谈

万磁王

作者：埃里克·黑斯

　　这是亚历山大•弗谢沃洛多维奇•维勒维奇生平第一次喝到墨西哥啤酒，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享用一盘辣酱玉米饼馅、西班牙大米和豆泥。这是1993年的一天，这位前米格设计师与一群美国航空爱好者们一起聚集在得克萨斯州阿灵顿的一个墨西哥餐馆用餐，他和许多前敌人——美国航空航天界人士共处一个宴会厅。尽管如此，维勒维奇还是显得很放松，吃得大汗淋漓。
　　维勒维奇这次的美国之行是参加一个美国发起的美俄合作项目。维勒维奇有一个辉煌的飞机设计师职业生涯，他毕业于莫斯科航空学院，具有机械工程、飞行动力学和飞行测试的专业背景。1978年加入米高扬设计局，他的第一个任务是编程设计米格-25的空-空导弹数学模型。
　　很快维勒维奇就参加了米格-31的试飞项目，然后又深入参与了米格-29的研制。他得到局里的快速提拔，1980就当上了高级工程师，两年后成为科长，他在1987年已经是局里最年轻的部门主管。1988年维勒维奇作为分局领导负责米格-29的对比分析、作战效能评估、机载任务计算机算法、外挂物分离建模、系统和设备规格、和试飞分析等研制任务，除此之外还参加了米格-29线传飞控的研制。1990年35岁时他离开了米格设计局，此时已经是局里的首席特别项目工程师。
　　在维勒维奇于阿灵顿发表演讲之前，Code One杂志的编辑埃里克•黑斯拜访了维勒维奇，对苏联飞机设计体系和从俄罗斯人的角度看俄罗斯航空航天工业现状对他进行了独家采访。维勒维奇当时是飞行国际公司《航空周刊》的驻莫斯科记者，同时还是此次合作项目的俄方主管以及俄罗斯航空航天和国防项目咨询机构——AviaData的合伙人。他的年轻多少掩盖了他的丰富经验，他操一口流利的英语，还具有典型的俄罗斯人笑声——爽朗而响亮。

亚历山大•弗谢沃洛多维奇•维勒维奇

万磁王

你为什么要离开米格设计局？
　　我觉得由于国防预算的削减和经济改革，米格设计局的前景堪忧。我也想成为自食其力的人，不过多依赖别人而获得成功。随着我在局里不断升职，我变得越来越不喜欢手头的工作，因为管理责任越来越多，设计工作越来越少。
　　俄罗斯的新环境鼓励自由企业和个人积极性的发展，我觉得自己创业可以获得更多的满足感，赚更多的钱，于是和两个朋友一起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仍留在局里的设计师们境况如何？
　　我在米高扬设计局里仍有很多朋友，其中四分之三的人都不满意设计局的现状。没有太多的工作，许多项目已经终止，那里的许多人正在努力找活干。
　　汽车修理厂工人挣的薪水都是设计师的五六倍，设计局领导罗斯季斯拉夫•别利亚科夫最近向俄罗斯媒体抱怨说，现在局里的平均收入比大街上卖听装啤酒的人都低，所以那些能找到更好工作的人都已经辞职。
苏联解体对各设计局造成了什么影响？
　　苏联的解体并没有对各项目的设计过程造成真正影响，但是许多项目因此而终结，政府拿出的资金只能维持极少数发展计划。解体带来的最大影响是我们没有钱来开发和设计任何东西。
　　我们不再有飞机工业部了，这是一个管理各设计局和生产厂的权力部门。理论上各设计局在做出决策和争夺订单方面比三年前更自主。过去是飞机工业部向各设计局拨款，即使设计局状况不佳也能获得资金维持。而现在没有了这种调节机制，科研院所和设计局会和空军直接发生关系。资金的缺乏已经造成了更加深刻的影响。
以前的业内人士正在干什么？
　　中央流体力学研究所（TsAGI，相当于美国的NASA）有一位曾参与螺旋桨计算机建模的空气动力学家现在成为一个金融和保险集团的总裁，开着一辆奔驰，他的合伙人买了两架苏-27。我到美国也是为了促成该集团到美国举办航展。
　　你可以在新兴商业企业中发现很多有技术背景的人才，其中许多都是莫斯科物理技术研究所、莫斯科航空学院或莫斯科大学计算机系的毕业生。现在至少三分之二的创业者曾是国防工业的工人或研究人员。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么高的比例？
　　在苏联的系统中，最有才华的人都会国防工业或科学界寻找成功，因为这些行业能够提供更好的社会地位。在一个有经济特权的行业工作是很体面的。
　　这些人才也是首批发现新机遇并从前特权行业跳槽、从事更有前途行业的人。这些人更善于抓住机遇。

万磁王

你会如何比较俄罗斯国防工业基础结构调整和美国国防工业工人所面对的转型？
　　美国企业的转型不会很激烈，你们已经习惯了国防工业的起起落落。在苏联，工作总是稳定的，我们总是自豪于社会主义制度的总就业人数。我们有一个非常稳定的环境，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我们想做出一些改变也会变得很困难。许多人心理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难以接受新系统，工作也不稳定了。

在苏联，工作总是稳定的。我们有一个非常稳定的环境，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我们想做出一些改变也会变得很困难

西方已经有些担忧前苏联核科学家，我们是否也要关心一下前苏联飞机设计师的命运？
　　我不认为如此。首先，我不认为飞机工程师具有类似的价值，获得核反应堆显然比获得生产飞机的能力更加有军事目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两门学科的知识也很容易获得，例如伊朗、伊拉克、利比亚和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可以从其他第三世界国家获得核武器技术。而且这些国家的学生在美国大学学习航空航天工程，没有什么国家能够防止这些技术的转移。

万磁王

你认为自己现在是资本家吗？
　　尽管我看不出资本家这个词有什么不妥，但我更喜欢被称为企业家。我觉得我是一位资本家，因为我拥有自己的公司，雇佣了14名员工。他们都有相当于硕士的工程科学、计算机技术或外语学位。我们参加各种项目，我们把俄文资料翻译成英文，也把英语译成俄语。比如我们为《航空周刊》与《空间技术》翻译文章摘要，我们通过翻译获得了硬通货。
　　我们还针对专业音乐工作者推出了一本杂志，我的大多数员工都喜欢音乐。这本刊物也是一个物品目录，向俄罗斯市场引进西方的音乐设备，我们通过广告盈利。
　　我们还与那些想进入俄罗斯市场的西方公司做生意。我们在俄罗斯航空航天工业界有广泛的人脉，我们可作为联系的桥梁。我们也向俄罗斯新成立的民航公司提供广告建议。
　　我作为一个系统集成专家，在俄罗斯工业界中有很多联系人。我也在苏联代表团参加国际航展时担任过翻译，这份工作使我熟悉了许多其他设计局的人和分包商，这些关系帮助我成为《国际飞行》的一名顾问和记者。
　　再回到你原先的问题，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我总是有点社会民主主义倾向。尽管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个制度各有其优缺点，现在我认为自由市场经济和民主社会能比中央计划经济和严格意识形态的社会为人民做更多的事。我在五年前就持这一观点，当时这个观点还不那么受欢迎。
有种说法是，苏联曾经或仍然在某些技术科学领域超越西方，比如材料科学？
　　因为我们在计算机技术、通信和信息技术方面比较落后。我们的电子系统较重，体积较大，设计师必须克服这些缺陷，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我们在材料科学领域可能更领先。一般情况下，气动设计和结构分析与航电相比较少受到计算机技术的影响。

一般情况下，气动设计和结构分析与航电相比较少受到计算机技术的影响

你们的计算机技术如何？
　　我们有电脑，但不如西方先进。我们的一些电脑是俄罗斯和前东德制造的，更多是东南亚制造的。
　　尽管西方控制向俄罗斯出口计算机，但我们还是能通过第三世界国家获得，我们有办法绕过这些限制。我自己就曾在米高扬设计局使用过美国电脑。其实这些控制对美国企业的伤害远大于对苏联的伤害。

万磁王

由于美国系统的开放性，导致了不断被仿制？
　　不对，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由来。关于俄国在武器系统上利用他国研究成果的讨论和文章已经很多了，大多数美国人怀疑俄罗斯有十分之一的武器都是这样的。而我想引用和我共事多年的米格-29首席设计师米哈伊尔•瓦尔登贝格的一句话：“看邻居如何犁地并不会让自己耕田更轻松。”
　　有很多人猜测米格-29的雷达是F/A-18休斯APG-65的仿制品，我发誓情况并非如此。首先米格-29的雷达完全不同，是俄罗斯雷达设计师自己的努力的成果。我们确实获得了APG-65，但对于米格-29雷达的设计来说为时已晚。

实际上米格-29的n019雷达仍采用落后的卡塞格伦天线

万磁王

　　我们在70年代初为米格-29选择空-空导弹时研究了从北越获得的一枚AIM-7“麻雀”导弹，我们经过仔细检查和评估后认为“麻雀”比不上我们的R-27导弹（北约编号AA-10“白杨”）。
　　那些关于我们仿制一切的论调是不正确的，实际上我想不出米格-29中的哪个系统是仿制自美国系统的。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研制，也犯了自己的错误，当然我们也利用国外情报来把系统研制得更好。例如美国战斗机就没有米格-29和苏-27的红外搜索跟踪和激光测距仪。
　　米格-31是第一种装备电扫相控阵雷达的战斗机，无需机械转动天线就能改变雷达波束的照射方向。而美国战斗机直到先进战术战斗机（ATF，也就是F-22）才装备了有源相控阵雷达。而你们的第一种机载电扫雷达是B-1B的APQ-164也是在米格-31之后大约两三年才问世的。
　　在一位叛逃到西方的米格-29飞行员——亚历山大•祖耶夫写的一本书中，提到了一位在苏联雷达设计和制造局工作多年美国间谍，但我还没有碰到过有人提及美国窃取俄罗斯雷达技术的可能性，即使有证据可能支持这一点。
　　不过我不认为你们的APQ-164抄袭了我们，大西洋两岸的人们在工作中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并提出了类似的解决方案。
　　当米格-29在1990年第一次访问美国时，我就一直听到和读到有人说我们仿制了F-14，因为米格-29看起来像F-14。他们还表示我们仿制了F-18，因为米格-29看起来像F-18。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三种飞机都有两个垂尾和两台发动机吗？

1989年8月1日，两架苏联米格-29访问加拿大，参加温哥华外Abbotsford航展表演，获得了F-15的护航

万磁王

　　幸运的是F-16只有一台发动机和一个垂尾，所以还没有人说我们仿制了F-16。由于F-15、F-14和F-18的双发双垂尾，所以已经有几十种出版物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仿制了其中一种。好吧，从前面看米格-29像F-14，从侧面看像F-15，整体起飞重量又类似于F/A-18，还等什么，来说吧。

好吧，从前面看米格-29像F-14，从侧面看像F-15，整体起飞重量又类似于F/A-18，还等什么，来说吧

　　人们为了满足大致相同的要求总是会提出近似的解决方案，这就是物理而不是非黑即白的斗嘴。

万磁王

假设这些指控是不正确的，那么你觉得美国人为什么指责苏联偷窃技术呢？
　　你们已经这么发达了，美国是一个世界强国，所以你们会把看到的一切都归功于自己。你们过于自满，美国人一直在低估外国人的技能，亚洲、欧洲和其他国家的人。

第一个米格-29全尺寸模型（9.12构型）

万磁王

米格-29是用来直接对抗F-16的吗？
　　是又不是，两者的设计理念的确接近。苏联空军当时希望像美国空军那样装备高/低搭配的两种战斗机，苏-27和米格-29就好比F-15和F-16。在设计阶段，他们希望能以1:2的比例装备这两种飞机。
　　米格-29的主要任务是在近距空战中战胜F-16和F-15，也被设计在BVR（超视距）空战中击败F-16，并能战平F-15。米格-29必须能够击落任何飞机，而不仅仅是对抗F-16。
　　我们评估了米格-29对抗F-16和F-15的总体效能，当然还有F/A-18。我们用幻影2000进行这种对比，因为我们知道幻影2000要逊色于美国飞机。如果我们能够对付美国战斗机，幻影2000自然不在话下。

TsAGI风洞中的米格-29

万磁王

米高扬和苏霍伊设计局之间存在竞争吗？
　　我们之间并没有先进战术战斗机项目的那种竞争，我们不为一个项目研制两种竞争原型机，苏-27和米格-29具有不同的规格。但我们之间会争夺生产资源，也互相比较谁的武器控制系统和武器集成更好。在1983年的研制阶段，两个设计局曾想进行两种飞机的模拟空战，不过从没真正实施。
　　在争夺资源的竞争中，苏-27显然获胜了，其生产线现在仍在运转，米格-29的生产线早关闭了。我在米格局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努力说服政府仅依靠一种战术飞机是不明智的。
高/低搭配概念出了什么问题？
　　甚至在最近的国防预算削减前，苏联空军就已经决定只装备一种战斗机，彻底抛弃了高/低搭配的概念。他们说苏-27可以完成米格-29能做任何事情，因此终止了米格-29的生产（此时米格-29已经生产了800架）。

米格-29第一架原型机901号